记录塔利班兴起,采访卡扎菲:女战记玛丽·科尔文的传奇人生
转载:https://baijiahao.baidu.com/s?id=1606025085720459642据保护记者委员会统计,从1992年至今,共有1303名记者在报道中丧生,其中,最具传奇色彩且被广泛报道的,是一位驻外女战记——玛丽·科尔文(MarieCatherineColvin,1956-2012)。偏爱蕾丝内衣的“眼罩女侠”有人曾问科尔文的搭档保尔·康罗伊(PaulConroy):“你喜欢跟玛丽一起工作吗?”他答道:“你在开玩笑吗?她可是个传奇啊!”科尔文和搭档保尔·康罗伊什么样的女人活成了传奇?若要给科尔文做注脚,关键词可能如下图所示:铸就女神光环的,首先是她毫无争议的硬实力。凭借丰富的战地经验和犀利的报道,她成为记者行业声名赫赫的“老手”。1986到2012年的26年间,她的身影几乎出现在地球上所有战区,从东帝汶、利比亚、科索沃、伊朗、车臣到伊拉克,从菲律宾到斯里兰卡,从埃及到叙利亚,在亚欧大陆南端的广大地区,她为英美主流媒体提供了无数条战争报道,也因此与诸多政治人物成为朋友。科尔文的护照上有150多枚签证印章,记录了包括艾哈迈迪内贾德的选举、塔利班的兴起、阿拉伯之春、卡扎菲被抓以及叙利亚冲突等政治事件,几乎是一部当代战争史印章集了。科尔文护照页和签证印章事实上,大众对科尔文的过目不忘,归功于她独特的“眼罩女侠”形象。2001年,在斯里兰卡榴弹爆炸中,她左眼受伤,此后便常年佩戴眼罩,像一位行走江湖的女侠,仿佛披风加身就能拯救世界。著名摄影师布莱恩·亚当斯2008年给她拍摄的照片,更是把她定格成一位桀骜强硬的女斗士形象。穿梭在枪林弹雨,长期目睹战争的残酷,她眼神中透出的都是锐利。玛丽·科尔文,2008年由摄影师布莱恩亚当斯(BryanAdams)拍摄,现藏于英国国家肖像馆。不过,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她对奢侈内衣品牌LaPerla的偏爱,尤其是蕾丝和缎面内衣。她曾多次在公开场合表达这一喜好,去战场也一定要带上。“在厚重的防弹衣下面,我常穿蕾丝内衣”,她曾经跟英国《时尚》杂志的编辑打趣道。在斯里兰卡,民兵队曾闯入她的酒店,没有拿她的卫星电话、录音机、甚至是防弹衣,反而偷走了她所有的LaPerla内衣。虽然父母都是教师,科尔文身上仿佛天生贵族气质,也非常爱美,她经常涂大红色指甲油,穿Burberry大衣和Prada外套,戴珍珠项链,即便在战区也常戴一对珍珠耳坠。不过,这耳坠并不平凡,是阿拉法特送给她的礼物。外表强悍,气质性感,大概是对科尔文最好的描述。在朋友眼中,科尔文是一位集聪慧机警、幽默有趣、勇敢迷人于一身的女子。她有一口威士忌(美式)腔调,尽管在伦敦待了二十多年,也没有改变她的美式口音。她的大笑非常魔性,生活中的坦诚大方和不拘小节,让她交到很多朋友,从难民到作家,从电影明星到游击队战士。她也与不少政客建立了长期友谊,比如,她对阿拉法特(YasserArafat)进行过23次采访,也曾陪他去白宫,陪他签署奥斯陆和平协议,还制作了纪录片《阿拉法特:在神秘背后》(Arafat:BehindtheMyth)。科尔文和阿拉法特2011年在米苏塔拉和利比亚武装军合影“我是卡扎菲,没开玩笑”科尔文不喜欢讲自己的私事。有人问她的家乡牡蛎湾(OysterBay)怎样,她说:“就是个渔村。”后来此人发现牡蛎湾是个富裕的上流社会人群聚集地,她也只是笑笑。事实上,科尔文来自牡蛎湾边上的东诺维奇(EastNorwich)——一个中产阶级的城镇,她高中的时候还一度不自信,曾在油轮俱乐部打工挣钱。她爸爸是一个富有激情的知识分子和民主党人士,晚上会给孩子们读狄更斯和库珀,周末带他们去参加政治集会。科尔文是完全的“爸宝”,爸爸非常溺爱她,四个弟妹都要听她的,家里到处都是她的东西。科尔文跟爸爸关系一直很好,直到她进入叛逆期,晚上常常跳窗户溜出去跟朋友抽烟喝酒,爸爸拿她毫无办法,他们开始激烈争吵。入读耶鲁后不久,她爸爸检查出癌症晚期去世,没能和父亲和解道歉成为她终身的遗憾。此后,所有关于爸爸的回忆,都被她封存在心里,很少再提及。高中时期的科尔文不过,她成绩却非常优异,门门功课都是A,还竞争过国家奖学金,飞到华盛顿参加反越战游行。后来,她跟丈夫说“我曾经私奔去了巴西”,其实是高中时期作为交换生去的,而且住在一个富有的家庭,不过她喜欢开自己的玩笑。从巴西回来,科尔文变得时髦亮丽,并且宣称“我不想住在家里了,我要走出去看看”。不过,她早就错过了大学申请。她对家人说“我要去耶鲁”,然后便带着高中成绩单和测试分数(有两个在800以上),开车去了纽黑文。第二天回来,她说:“我进了”。进入耶鲁不久,她便因为经常针对时事“发声”而成为风云人物。与此同时,她迷上普利策奖得主约翰·赫西(JohnHersey)的写作课程,受其影响开始为耶鲁日报撰稿,走上记者之路。1995年以后,也为著名的《外交》(ForeignAffairs)撰稿,该杂志由美国智库主办,被认为是美国最有影响力的外交政策杂志。大学时期的科尔文赫西也是著名战地记者。他生于中国天津,十岁时返美,并先后在耶鲁、剑桥大学完成学业,1937年秋到《时代》杂志工作,两年后被派往重庆分部,整个二战期间都往返于欧亚大陆,为《时代》、《生活》、《纽约客》撰稿。他是最早践行“新新闻”写作手法的记者,对美国的新闻报道影响很大。其作品《阿达诺之钟》(ABellforAdano)于1945年获普利策奖;另一部记录原子爆炸幸存者的《广岛》,成为广为流传的大众读物。1965年起,他任教于耶鲁大学,长期讲授写作课程,影响了诸如科尔文等一代学生。科尔文一直梦想着定居巴黎。大学毕业后,她开始为合众国际社(U.P.I)工作,出色的表现令她很受器重,于是她便跟主编谈判,要求调任巴黎,否则就辞职。主编答应了,允许她组建了一个人的巴黎分部,科尔文过上了时髦的巴黎人生活。然而,读了更多关于越战和水门事件的报道后,她开始不满足现状,感觉自己正在错过当时的大事件,坐拥一整个沙漠石油的暴徒卡扎菲(MuammarGaddafi),正在谋划恐怖袭击,而她想去报道。《纽约时报》的朱迪思·米勒(JudithMiller)告诉她:“去吧,卡扎菲疯了,但他肯定喜欢你。”45岁的卡扎菲对漂亮女人有无穷的热爱。1991年科尔文在约旦科尔文不仅去了,还进入了卡扎菲从不见报的宅邸。一天晚上,科尔文被传唤到地下室,卡扎菲一身红绸上衣、白色宽松绸裤,戴着大金链子,踩着布拖走进来,特别有大佬范儿地说:“我是卡扎菲,没开玩笑。”U.P.I用头条大标题报道了这次采访。然而,接下来的几次采访,让卡扎菲越发喜欢这位性感巴黎女郎,他开始让科尔文穿自己喜欢的绿色高跟鞋,还想找护士来给她验血。科尔文巧妙地拒绝了,第二天便仓皇逃走。科尔文和卡扎菲握手但是他们的关系并没有因此中断,1986年,在美国对利比亚实施“黄金峡谷”(OperationElDoradoCanyon)空袭行动后,科尔文成为第一个采访到卡扎菲的记者。卡扎菲告诉她:“(袭击)当时我在家,亲手把妻儿从将要倒塌的房子中救出。只要里根在白宫一日,我们就不可能与美国和解。”坎坷的婚姻与糟糕的生活技能传奇的女人从不缺爱慕者,而长期身处战场的科尔文,婚姻注定坎坷。1987年,科尔文初到伊拉克,就吸引了外事记者帕特里克·毕夏普(PatrickBishop)的注意,他以前辈战记的身份主动接近,教她听声音判断炮弹走向,“你听,这个是打出去的炮弹,这个是向我们飞来的……”他瞬间抱头卧倒,片刻后,发现科尔文站在身后盯着他笑。1989年两人结婚,在外人看来,双方特别般配,都来自中产阶级家庭,父母都是天主教徒和知识分子。事实上也是如此,两人在以后很多年都保持很好的关系。帕特里克·毕夏普不过两人的婚姻好景不长。婚后不久,科尔文就发现毕夏普与其他女记者调情,身处伊拉克的她非常伤心,两人因此离婚,骄傲的她把更多精力投入战地报道。1991年,海湾战争爆发,她是第一个进入伊拉克的英国记者,毕夏普求朋友帮忙阻止,得到的回复是:“她就没打算回来。”1999年,科尔文准备去危险丛生的科索沃,毕夏普专程飞去阿尔巴尼亚劝阻,她不以为意,仍然在酒吧给其他记者讲战地危险事项。但两人重归于好,再次结婚,一起去了东帝汶。在那里,她从印尼支持的武装包围中,救出1500名妇女儿童,并因此获得国际妇女媒体基金会奖。从东帝汶回来,科尔文去了车臣。飞机降落的时候,她还是烂醉,接机的车臣人都惊呆了,因为当时是穆斯林的斋月,禁止饮酒。女性身份也是麻烦,当地的男性领导拒绝和她握手,她告诉那个人:“屋里没有女人,只有记者。”在那里,她看到醉酒的俄罗斯士兵射杀儿童取乐,随后她的车被炸,逃入一片山毛榉树丛,头顶有飞机盘旋,不时丢下一颗炸弹,她困在里面无法逃脱,在零下的树丛里待了12个小时。唯一的逃生路径,是翻越一片四公里的冰雪覆盖的山区,穿过冰面的时候,十几公斤重的行李成了累赘,不仅严重拖慢进度,还使她几度落水。为了减重,她丢掉防弹衣,只留下必需的卫星电话和电脑,花了四天才进入格鲁吉亚,找到一座废弃的牧羊小屋歇脚。食物几乎吃完,她用仅剩下的三瓶果酱和面粉,加水搅活吃了下去。几天后,毕夏普才在美国大使馆的帮助下找到她。1999年科尔文在车臣的山区1996年,与毕夏普的两次婚姻中间,她认识了一位出身良好的玻利维亚记者,璜卡洛斯古木奇奥(JuanCarlosGumucio),此人因报道本国的政治犯罪而被迫流亡,他很会讲下流笑话,也擅长犀利的报道,科尔文再次陷入爱情,还畅想生个宝宝。但她遭遇两次流产,丈夫患有抑郁症,经常酗酒,和她争吵,两人在一起没多久就选择离婚。1996年科尔文和第二任丈夫古木奇奥结婚时所拍直到认识了商人理查德·弗雷——她生前最后的情人,科尔文说找到了“此生挚爱”。弗雷在乌干达长大,有殖民地式的大男子气概和绅士风度,也是一位暴躁生猛的航海士,航行时会暴躁的命令她做事情,科尔文也并不介意,冷静温顺的去做了。或许是因为在战场需要时刻顽强,她在爱情中却很温顺顽皮。弗雷说:“我警告过她,我是一头有斑点的美洲豹(有缺点),她说她本身就很独立,也应该我独立的空间”。两人达成一致,只工作半年,用剩下的时间航海游玩,这也有利于缓解她的酗酒症状。科尔文跟理查德弗雷(RichardFlaye)驾船出海科尔文的生活技能令人堪忧,她曾经因为电话筒没放好就出差,回来后交了3,7000美元的话费,也曾请朋友吃饭,等到上菜时间才发现烤箱没开。但她对未来有很多美好设想,在家里为伴侣和他的孩子准备晚餐,自己设计厨房和花园。遭遇炸弹前两天,她还写信给弗雷:好冷啊,我住的地方没有窗户。我今天爬了两堵石墙,第二个快两米高,有个人弯腰让我踩他的肩上去,他可能觉得我很重,我上去后,他使大劲儿把我扔过墙,啃了一嘴泥。不过,信还未发出,她已经中弹。流血的时候再哭泣科尔文一直牢记妈妈的一句话,“流血的时候再哭泣”。2001年四月,44岁的科尔文去斯里兰卡报道内战,为了躲避泰米尔(Tamil)政府军,她曾在瓦尼(Vanni)北部的热带雨林中徒步30英里。当听说34万难民无法获得食物、水电,她想去一探究竟,却在穿过种植园的途中被发现。她纠结是躲下去还是喊出自己身份,最后还是大喊:“记者!美国人!”这成了她做过最后悔的决定之一,因为下一秒,一枚榴弹在身边炸开,碎片嵌进她的肺部,并炸伤左眼。以后很长一段时间,她经常梦回这一刻,在大汗淋漓中惊醒,梦中仍纠结着要不要表明身份。2001年,科尔文受伤后在瓦武尼亚的地方医院救治这次惊险给科尔文造成很大的心理阴影,她陷入惊慌,很害怕失明。当医生去摘她的眼球时,她把医生大骂一顿,但最后还是失去了左眼。她揭露的斯里兰卡政府扣押食物药品、阻止国际记者进入报道的情况,迫使对方改变态度,开始接纳记者进入。伤好后科尔文开始配戴眼罩,这也成了她以后独特的个人标识。她的故事和照片登上媒体头条,报社举办了英雄回归仪式,她收获了比以往更多的大众关注。然而,自己却长期受战争创伤后应激障碍(PTSD)困扰,开始酗酒,后来不得不去看心理医生。她告诉朋友:“我见过的战争比士兵多,看过很多惨不忍睹的画面,比如一个孩子活活被烧死,真是惨不忍睹,有时候我好像丧失了知觉,一个人陷入无边的黑暗,不能自拔。”2011年,科尔文在埃及开罗,塔利尔解放广场(Tahrirsquare)报道万人空巷的埃及革命我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2012年2月20日,刚做完背部手术,56岁的科尔文就和同伴奔赴叙利亚。巴沙尔·阿萨德的部队正在屠城,在叙利亚西部的古城霍姆斯,2.8万人被部队包围起来,整个城市已经成为鬼城。为了进入战区,她们找到一条狭长、幽黑、潮湿的排洪下水道。当同行的人哼起“真主至大”的时候,她和同伴的心理却有很不好的预感。科尔文最后进入叙利亚的签证页因为,随着激进的圣战势力取得上风,记者和摄像们的处境变得危险而被动。对于圣战分子来说,记者们是获取情报的间谍;而对于犯罪组织,他们则是索取赎金的人质。所以,双方都对记者非常不友善。科尔文在霍姆斯进行采访记录此前,科尔文已经得知自己会成为阿萨德的目标,因此穿了一件与平时不同的Prada黑色尼龙棉衣当做伪装。当时的战斗是霍姆斯之围(SiegeofHoms),战火密集,每分钟有45枚炸弹。在穆斯林国家,为了入乡随俗,科尔文总是把鞋脱掉放到墙角,听到炮弹来袭的时候,她想去拿鞋子再逃跑。就在这时,一枚炸弹在不远处炸开,科尔文未能幸免,一起被炸死的还有她的摄像伙伴雷米·欧赫利克(RémiOchlik)。在被草菅之前,红十字会抢先把她的尸体运至大马士革,继而转运纽约。科尔文遇难的楼房和最后的报道片段:“希望能在很快见到你们”。无冕女王从2011到2014,约有63名外国记者在叙利亚被杀害,其中,科尔文的死是最被广泛报道的。2016年,她的家人起诉阿拉伯叙利亚共和国(SyrianArabRepublic),指责叙利亚政府“直接下令”暗杀玛丽·科尔文,这是第一次政府直接下令杀死外国记者。英国政府也下令调查科尔文死因,控诉阿萨德的战争罪行。叙利亚外交部否认蓄意炮轰记者站,声称是意外,并警告外国记者不应该非法进入战区和动荡区域。不久前,美国以使用化学武器为由,再次轰炸叙利亚,BBC还趁此机会重推科尔文当年被杀的新闻,或为部署导弹进行预热。科尔文妈妈手持她的照片也有人谴责报社不负责任。认为编辑把前线记者催的太紧,应该等她自身安全得到保障的时候再发新闻。还有人质疑,为什么明知道她被阿萨德盯上了,报社还允许她再次潜回?虽然科尔文说“勇敢就是不害怕自己的惧怕”,大众仍不认同让56岁拥有战争创伤后遗症和酗酒问题的她去报道大屠杀。报社官方对此解释是:在英国,阻止患有PTSD的人工作,是违法的。科尔文的葬礼两百位市民参加了科尔文的葬礼,包括传媒大亨默多克,因为科尔文供职27年的《星期天泰晤士报》是他传媒集团下的报纸。苏格兰风笛吹响了奇异恩典,一群斯里兰卡移民手持海报,称她是“无冕女王”。然而,所有这些都止不住她妈妈眼里的泪水,她说:“我只想她回来”。在新闻界工作27年,科尔文的死也被新闻界和政界充分消费了。科尔文死后,她的战地报道被辑录出版,名为《在前线:玛丽科尔文的新闻报道》,《名利场》(VanityFair)为她开设回忆专栏,几位朋友出版回忆录。她极具故事性的人生,吸引了纪录片导演马修·海涅曼(MatthewHeineman),他要把科尔文的经历拍成纪录片,名为《一个人的战斗》(APrivateWar),演员罗莎曼德·派克将饰演科尔文。这跌宕起伏的人生,又何尝不是一个女人的史诗?相关信息请参考:MARIECOLVIN’SPRIVATEWAR:https://www.vanityfair.com/news/politics/2012/08/marie-colvin-private-war‘MarieColvin:Syriaassassinatedreporter,courttold’http://www.bbc.co.uk/news/world-middle-east-43711617Colvin,Marie(2012)OntheFrontLine:TheCollectedJournalismofMarieColvin(London:HarperPress).Conroy,Paul(2013)UndertheWire:MarieColvin’sFinalAssignment(NewYork,NY:WeinsteinBook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