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为什么喜欢《朋克武士》

首先说一下影片名的翻译。中文标题“朋克武士”只是原文题目的主语部分。パンク侍、斬られて候，全文意思应该是，朋克武士被砍了。从题目就透露出影片要讲的，不是什么三段式个人英雄成长历程，而是这位“朋克武士”身心幻灭的故事。绫野刚饰演的掛十之进是浪人武士，片子一开头的“砍人事件”就表明了他更多是个顶着武士头衔的江湖骗子。自吹自擂是超一流剑客，被砍的是邪教“抖肚皮教”的信徒，忽悠着给自己的一时冲动开脱，看着对方是黑和藩大将内藤的家臣，顺势就想混口饭吃。没想到对方单纯到傻结果当真了。影片一开头就告诉观众“这个片子里的人，脑回路都不太正常”。这里没有落魄七武士大义凌然的故事，片中的角色或多或少都在算计着，耍诈，说谎。黑藩整个政权本身就是一个谎言，声称现世存在于蛔虫肚子里，我们不过是蛔虫肚子里的一坨屎的邪教教典更是明眼着一派胡言。作为黑和藩的首席指挥官，内藤早心知肚明黑和藩和抖肚教本质上的荒谬。“邪教灭绝了，我们可以造啊，找一群人来甩肚子不就行了吗？反正都是扯谎，你不也是撒谎吗，我也撒谎，整个藩都在撒谎，早就完蛋了。”（这个意义上他也是最为接近茶山的人）东出昌大扮演的黑藩领主，是个“只会说真理”的木鱼。言下之意是说，这个君主只会空讲大道理，但是关键在他比任何人还相信自己嘴上开的这些空头支票。这么世间罕见，彻头彻尾的迂腐脑袋偏偏是一藩之长（也是一番智障）。如何能在这样一个一根筋绷到死的君王面前得宠，让他听得进谏言？情商领跑众人的内藤摸透了自己“上司”的底，能把自己想要的包装成上司想看的，巧妙实现双赢。并且成功利用捏造是非的伎俩让政坛对手大浦失信。是不是有点像官场斗争职场厮杀？这个背景设在战国时代的故事意在言外地含沙射影我们现如今的世界，更准确一点，是在讽刺现在的日本社会。所有人都知道黑藩要完蛋了，领主是个蠢蛋，可是就没有人捅破这层纸，没有部下造反谋权。就算心知肚明决策的荒谬，也只是心甘情愿做表面功夫。到最后追究责任时，底下官员们相互推卸装傻充愣的反映神似日本国会议员，让人禁不住冷笑。缺乏一个强有力的领导人，这个政权从头到位都是中空的，就像战后天皇走下神坛成了个摆设的日本社会，扯远一点就像空荡的皇宫位居城中心的东京。周围却没有人愿意／或是没有能力站出来填补这个空洞，大家都在绕着圈子，说着违心的话，做着明知毫无意义的事，因为这样更轻松罢了。掛十之进看到“抖肚皮教”蔓延之迅速时说道：这些人不是因为（教义）正确而成为信徒的，他们只是选择相信他们想要相信的，因为这样更容易罢了。追随着一个昏君，总比自己成为决策人来得更为轻松。染谷将太饰演的大浦家臣，是个笨拙却听话“乖乖仔”，人生理想就是完成任务一路高升。怎么看都是披上了家臣外衣的当代日本宽松时代。一群因为物质生活富足便利而精神泄气的年轻人。在大学接受的教育张口闭口要“张扬个性”，实则在枪打出头鸟的强大现实之前，年轻人们集体自我阉割。所以在请茶山出道那一场戏，染谷才能在一脸蠢相的浅野忠信面前，几乎面不改色地完成上头给的任务，也最容易响应邪教教义的“感召”。而主角掛十之进，虽然有着半分吊儿郎当，但是内心始终有着不能与众人同醉的弱点，也正是由于内心的脆弱（亦或者是固执），他能够身在混世保持清醒，也能够在最后注定失败的战斗中，带着过去武士精神的显影纵身跃入混沌之中。他在对黑和藩的信念破灭之后，内心转向了对龙的爱慕之情。可惜他不知道这也是过去自己埋下的因果报应。在现在的时代，曾经摇滚乐给人晴天霹雳的呐喊似乎已经声势渐微。越发闭塞的环境，过剩的信息，碎片化的认知和虚实难分的世界，让人都不知道该反抗什么。保持清醒坚持自我，可是万一坚持的信念，是错的怎么办？抑或是这个世界早已没有对错，只剩下荒谬和幻影。如果只能空喊时代的错，那和影片中的邪教又有什么差别？朋克还是武士，如今蚕食地只剩下一具空洞的躯壳。这样再想想，被当成邪教信徒而惨死刀下的老翁是由町田康本人饰演，让人五味杂陈。不过，以上都是关于剧情的一些个人感叹罢了。片子的观感远远没有上面写的这么愁眉苦脸。恰恰相反，这是一部地地道道的娱乐爆米花电影。拍b级硬核片的石井岳龙从早期作品开始就非常重视音乐和映像的配合（事实上个人认为音乐在他的片子中已经从配乐跃升到了主角），不过这一次导演扔掉了过去作品中的暗黑地下的窒息感，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快慢之间的张弛和间隙形成的结构非常像摇滚乐的编曲，《朋克武士》开片一段的节奏就可窥见一斑。这样的节奏带来的就是近乎原始的快感，放飞大脑用身体去享受就够了。（想多了脑壳痛）片子出色的律动另外要归功于町田康的原著。作者对语言的感觉让我下跪到五体投地。来自原著的台词可谓是纵横古今，战国时代和当下年轻人用语混杂发酵，内心独白和第三者冷眼旁白穿插自如，双关语梗......从正襟危坐的武侠小说到上司调戏秘书的城市言情，从日常唠嗑再到太宰治风独白，次元毫不相干的文体文风碰撞在一起。活蹦乱跳的台词经由再合适不过的演员演绎出来，听的人瞬间乐开了花。日语在文体上的灵巧让町田康给炸开了花。石井导演在再现原著世界观之上，在影片中混合进个人的电影体验。最为明显的必然是日本时代剧（准确的说是チャンバラ活劇）的色彩。最后决战时山坡上的俯视镜头让我联想到《七武士》，不过这次是武士是一群猴子33333。其他还有各种科幻片晨间剧的梗。当然这些是否足够有说服力，观者见仁见智了。不可否认的是，本片从制作底到内容，到创作手法，都是石井的集大成之作。《朋克武士》注定不是一部人见人爱的电影。可以说它荒谬，混乱，胡闹，浮夸，意味不明。就像有人喜欢吃火锅，有人却对这一锅重口味乱炖不屑一顾。写到这我也混乱了，最后拿绫野刚在和导演对谈里的一段话来结尾吧。“《朋克武士》和石井导演过去的作品一样，有着不能用理性去分析的地方，而是需要交给身体去感受。一旦尝试去思考，（我们的）很容易被定势思维和先入之见入侵。此次的片子恰恰给了这些常识一中指。看着看着，（我们-观众）的五感被碾得粉碎，头脑功能失常。最后浅野忠信的茶山那里提出的问题：究竟电影是虚构的，还是看着电影的自己是虚构的，两者之间已经界限模糊了。浅野桑直视镜头的那一瞬间，观众突然意识到眼前的世界不过是电影罢了。某种意义上，《朋克武士》也许比我们的现实世界更加真实。”（一己之见，有失偏颇还请担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