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这儿
导演克罗代尔把Juliette这个角色置入日常情境之中,并不仅仅是出于电影观念(比如他推崇的候麦),而是他将整部电影把握在Juliette出狱后重新进入生活状态这个“由此及彼”的转换上。电影的前半部分,Juliette一直都显示出异常警惕。用她说给Luc父亲的话说,在监狱外面的世界,是一个没有“我”的世界。“我”的位置被取消了。这也是她追问妹妹的原因,问是不是爸爸妈妈有意告诉周围的人,他们只有她妹妹这个独生女;妹妹说是的。还有妹妹在汽车里告诉Juliette,妈妈说她已经不存在了。即便假释出狱,还是遭受多方面的质疑、猜忌,但谁又说这不是顺理成章、自然而然的呢?谁能理解或者接受一个杀死自己6岁大儿子的母亲呢?在那次和许多人一起的餐桌上,追问之下,Juliette说出了实情,她说她这么多年之所以没出现在妹妹身边,是因为一直在蹲监狱,蹲了15年,她杀死了自己的亲生儿子。然后,大家哈哈笑起来,以为她在开玩笑。更多的时候Juliette不得不面对这份孤独,但是和那位梦想里计划着去看奥利诺科之流的Faure警官不一样的是,Juliette面对的还是一份非罪之罪。这根母亲杀死自己亲生儿子的弦,不仅在妹妹的心里面绷着,也在电影之中绷着,导演不紧不慢,既没有去过分渲染其中的惊悚,也没有有意去挖掘人物的内心世界;将人物始终“置入日常情境之中”于是带来一种间离效果或者说出离效果。包括Juliette和Michel之间的爱情,包括Faure警官的开枪自杀。给我的感觉是,就像这位龚古尔奖顾主再次在写一篇中短篇小说,假如一个作家和日常情境走得太近,就很容易发现,自己完全失去了剪辑的力量;仿佛小说永远也写不完一样。而克罗代尔驾轻就熟,只是紧紧地把握住Juliette对自己在生活中的“我”的寻回这一个线索,点到为止,不多不少。对于第一次执导电影来说,算是不错的了。影片中Juliette和Michel谈论的那幅画是南锡(也是导演克罗代尔的家乡)本地的一个画家EmileFriant,正如Michel所说,生前出名,死后落寞。那幅画《LaDouleur》,意思是悲痛,同时Douleur一词作为专业名词,还有“痛觉缺乏”的意思。正像画中那个瘫在墓穴前,形容呆滞的女人一样。她的面纱已经不知哪儿去了,其余的女人,两边搀扶她的,后面跟从着的,面纱都还在;只有这位在悲痛之中,面朝墓穴的女人,脸容暴露在生与死之间,面前是墓穴,身后是墓园,一个属于死者,一个属于生者。而悲痛更像是一种越界。影片中,Juliette对妹妹说,自己杀死儿子所带来的悲痛,才是一座逃不脱的监狱。尽管说事出有因,然而毕竟还是有罪的。在悲痛之中,Juliette所面对的困境,从原来的只是由监狱过渡到日常生活状态,又增添了一层困境,就是从自己杀死儿子所带来的悲痛之中解脱出来。这种解脱并不意味着忘记或者消灭,而是获得支持。从影片来看,我觉得,这份支持是在妹妹发现小Pierre的照片,还有写在化验单背后的那首诗,从而引发冲突开始的。因为很显然,既然事出有因,Juliette没必要隐瞒真相,如她妹妹所说,还有其他人,可以帮助她。但是Juliette觉得其他人都帮助不了什么,小Pierre始终处在疼痛之中。在疼痛之中,小Pierre请求死亡:“若你有一天终须死去,请在我之后。”Juliette承担了小Pierre的死亡,也承担了一种别人难以理解所带来的孤独,15年的牢狱之灾,更像是Juliette自己给自己搭建的一个城堡。唯一不同的是,在这个城堡里,Juliette并不是遭受法律、道义之责罚,而是遭受爱之责罚。亲手杀死自己儿子的悲痛感,大过了所有形式的孤独。导演克罗代尔在这个题材上,非常巧妙的借用了圣经里亚伯拉罕拿以撒献祭的典故,为了避免歧义,克罗代尔实施了一种颠倒策略。在圣经故事里,亚伯拉罕先是应了耶和华的召唤,说,我在这儿;然后才带着以撒去魔利亚山。而影片中的Juliette,先是杀死了自己的亲生儿子,蹲了15年的监狱之后,一番波折,直到影片结束,才说出那句召唤:我在这儿。本来是她答应Michel的话,但是说出这样一句话后,Juliette像是意味到什么,又重复了一遍:我在这儿。于是,影片结束。置于日常情境之中的突然闯入(Juliette假释出狱),慢慢复原,那个之前被隐瞒、被忽略、被取消、被隔绝的“我”,重新回来;对于整部影片节奏,也是一个非常恰当的收尾,丝毫没有显得突兀。克罗代尔把他在小说写作中的诗意韵律引入了电影之中,再一次于平实之中见出生命的深刻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