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残酷了,所以笑
《TitusAndronicus》几乎是莎士比亚的盛名之下,最受冷落的一部戏剧,甚至有人拒绝承认此乃莎翁所作,十七世纪之后便几乎从未被搬上舞台过。相反,到了上世纪,这出戏却意外热闹起来,1923年,英国老维克剧团为了要好大喜功的上演莎翁全集,硬上了这出戏,观众看到台上最后好人坏人通通在五秒钟之内一个接一个倒地死光光,全都忍不住笑开了。1955年,彼得·布鲁克邀请劳伦斯·奥利佛、费雯丽等大腕搬演此剧,一方面是因英国莎士比亚剧院要再次创造以一个剧团演完所有莎剧的光荣纪录,另一方面也是因此剧的极致残酷性吸引了大导,以此实验残酷剧场的理想。这部戏有多残酷多怪异?看以下这些情节:哥特女王Tamora的两个儿子,强奸了Titus的女儿Lavinia,而为了让Lavinia无法开口说话,故将她舌头割去,为了让她无法书写,将她的双手砍去,并在断肢里插上树枝;Titus终于得到报仇机会,他将Tamora的儿子血一滴滴放尽之后,将其肉做成大餐款待Tamora…… 多么疯狂,莎翁的第一部罗马悲剧,曾经乐观明朗渐渐褪去,然而毕竟仍然年轻,连仇恨都那么血气方刚,没来得及沉淀和修饰的阴郁悲愤,在舞台上却是用瑰丽的血色铺成。这种狂乱,这种扭曲,正中上世纪末电影工业的下怀。1999年,百老汇女导演JulieTaymor将这个剧本搬上银幕,在肉体芬芳里,阴谋丛生——人心的恶,黑得见不到一点光。穿着现代装的演员们在那些极富装置感的道具里穿梭,在摩托车、枪械、冰箱、随身听、台球桌、麦克风、百事可乐里,残酷隐隐有了狂欢的色彩。被割去舌头砍去双手的Lavinia回过头来,白衣飘飘,无言的痛楚一旦开口,只见鲜血汩汩流出——这镜头竟如此美轮美奂,受难中的Lavinia比之前之后的Lavinia都美,难道你相信导演不是有心成就这暴力美学?看得我,也情不自禁微笑起来。每个人心里都有黑泉,恶无可鞭挞,因为它被每个人的人心豢养,如同夜豢养出乌鸦一样——这大概是当代很多先锋电影隐约的主题。难怪莎翁的这出戏,在这个年代才得以平反,亿万吨血浆的电影工业成了我们当代人的精神食粮,越残酷越美丽。我听说,一个人如果跳楼自杀,那么在坠落过程中便会失去意识,为在无知中迎接撞地那刻的痛——1923年,英国老维克剧团的台下,那样的笑声朗朗或许意义在于此。太血腥了,所以笑,我们在笑声朗朗中一次又一次迎接银幕上的血腥,一次次预习,为的是在实现的那刻,让自己麻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