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别西风十五年

十五年前，她是那个年少懵懂活泼好动的少女，在情窦初开的年龄遇到了风华正茂的扬州才子。在她久困深闺的心中，这个才子就是外面的世界。文采风流，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西宾，在她还没有知晓的时候就静静地敲开了她的心扉。七夕那一夜，唯一属于他们的那一夜，一首雅致的灯谜小诗拨动了彼此的情愫。不在梅边在柳边，各中谁拾画婵娟？团圆莫忆春香到，一别西风又一年。谜底是她常常拿在手中的纨扇。然而，世事总是弄人。就在第二天，甚至来不及培养一下他们暗生的情愫，少女就奉旨入宫。少女说，是七夕那晚，才让她领略到了何谓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男子却说，祝你得蒙圣宠，从此云泥之别，永不相见。少女满眼是泪，手执纨扇，在热闹的大红花轿中，渐渐远去。可不知，她是否听到了城头那男子一曲悲凉的琴音？那一曲吐尽心事的《凤求凰》竟然可以奏得如此凄凉绝望。十五年不见了。十五年后，她是母仪天下的大清之后，他却是落魄不堪的潦倒书生。又是一个七夕，又是那首深藏心底的小诗让他们在灯火中重逢。他们不能相认，不能相见。因为一见，就会让她身后的那一整个皇族蒙羞。后宫十五年，她早已不是当年那个清纯可爱的“某小姐”，他也不是名冠扬州城的风流才子。他说：一生挚爱已走，从此功名利禄，不再挂心。而她，却要摆着那高贵美丽的笑容看着他潦倒，忍受这锥心的疼痛。当年那段往事，发乎情，止乎礼。往昔人面桃花相映红，如今却此情可待成追忆。他愿为了她了断自己余生，她也不顾一身的责任冲入火海。可是，那又如何呢？终究是应了他当年的那句话：云泥之别，从此陌路。在公堂之上，他用某小姐为掩护，道出自己和她的十五年缠绵悱恻的感情。而她，听到自己的故事，不理身份地点，眼泪缓缓滑落。爱得清清白白，爱得哀怨动人。她高高在上的丈夫回头看见她满面泪痕，惊讶不已。也许她从来都未在自己的丈夫面前哭泣，无论受尽了多少委屈痛苦，她的眼泪只留给了当年的柳老师。总记得重逢之时，她盯着落魄江湖的先生一字一句说出谜底，那专注而又痛苦的神情。他们的爱情就如那首小诗，就如那把纨扇。“不在梅边在柳边”，是指他们的相恋是在春夏时令，也暗指她的爱永远只给了这个柳姓书生，而不是别人。“个中谁拾画婵娟”，是借牡丹亭的情节指扇形如月，也暗喻他们的爱情如月一般，月盈则亏，终是得不到美满的结局。“团圆莫忆春香到，一别西风又一年”，是指用纨扇的时候春花已落，不用回忆但内藏心里。他们的爱情也是这样，虽然随着春花落去，但却暗藏于心，秋风一起又会涌上心头。谜底猜物，但谜面写情。他们的爱情最终只回到了两把天南地北的古琴之上，只回到这首哀伤的小诗里头。当一切尘埃落定，他终于了无牵挂地要走，她也只能远远地看着他。他烧了那两把琴，烧了他们的回忆。她却只能在高台之上，再次为他落下最后两行清泪。高升说，柳先生能烧了那两把琴说明他已不再爱她，不想和她有任何瓜葛。高升错了。柳文齐不是不爱，而是爱至深处，只能舍弃。放弃她，才是对她最好的保护。他曾一再说：曾经沧海难为水。但是，这句诗的下一句，他从未说出口的下一句却是：除却巫山不是云。看着那两把交叠在一起的古琴，我好像看到他们相拥在火中，这个从来没有也永不会有的一幕。当青烟渐起，我想起了一句诗“生不同衾死同穴”，那两把古琴始终都是他们相爱但不能相守的心，一起火化也许不是什么悲伤的结局。毕竟最悲伤的已经过去，就在他在城楼上抚琴送别之时。如今的远走安南，重返深宫，不过是当年的延续。长叹一声，再次念起那首诗谜：团圆莫忆春香到，一别西风又一年。